无头的人影
这故事也是我父母讲述的。它发生在我的右临居的家门口,右临屋子和我家屋子紧......
这故事也是我爸妈跟我说的。记得是发生在右邻卢伯家门口,咱家和他们家就紧挨着。就是说,那个黑影当时在他家木梯前面八米左右,斜着对着咱家木梯,大约十二米远。月光下,一个黑乎乎的影子,双手垂着,双脚和肩膀一样宽,看不见头,就傻站着。站了足足两个多钟头!
话说1962年八月初七,我邻居卢伯爬上菓古山崖,摘那种稀有的马尾千金草。这种草药是治疗中风偏瘫的宝贝药材,当时收购价可高,1.6元一市斤,按现在算,得四五千块钱呢。而且他还采了成熟的瓜蒌,圆溜溜黄澄澄的,像熟透的芒果一样,有两担那么多。
那天早上七点左右,我爸去河湾放鹅,回来的时候碰上卢伯磨着砍柴刀,问他今天有什么计划,他说,菓古山崖的瓜蒌果要摘了,不摘就掉落了。
我爸说,那山崖太陡峭了,从后面山脊上去比较容易。
卢伯说,走后面山脊太费时间了,直接正面走吧。我已经准备好了箩筐和绳子。
我爸又说,正面走太陡了,哥,你得带多点牛绳,安全措施要做好。
卢伯笑呵呵地说,这些我都考虑过了,况且那几棵古树上还有马尾千金草呢,采下来能当丁五、六年的养猪钱了。
八点多,卢伯挑着四个箩筐和两捆牛绳,腰间别着砍柴刀,挂着装了午饭和水壶的布包,哼着小调,向菓古山脚出发了。
中午十二点左右,参加生产队收芋头的人们,经过菓古山脚,听见卢伯在山崖上唱歌,大声问他,瓜蒌采收情况怎么样,卢伯回应说,才收到三分之一,八九十斤。
下午两点半,大家收工的时候,又路过菓古山脚,问瓜蒌果采收进度,卢伯说,已经收了两担,还有一担,草药也要收割的。他还吩咐傍晚收工时,让几个平时关系好的朋友上山腰帮忙挑瓜蒌回家,扁担也裁好了。
采收芋头的那几块旱地,离山脚有两百米左右,能听得见卢伯的歌声和砍树的声音。收工前几分钟,歌声突然没了,大家觉得有点不对劲,队长自告奋勇,让副队长带着其他社员继续干活,他自己带着三几个壮实的年轻人上山腰看看发生了什么,路上还小声说,遇到什么情况都别慌,有他呢。
他们在山脚下喊了几声,没人应。赶紧爬上山腰,到了那块陡崖底,只见四个箩筐两个布袋都装满了黄澄澄的瓜蒌,还有一捆草药袋子放在一起。抬头没看见卢伯人影,又喊了几声,还是没回应。扩大搜索范围,发现腰间拴着牛绳的卢伯伏在一丛灌木旁边,扶起来一看,衣服上沾着血,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……
队长抱住卢伯,摇着他,说:卢叔,卢叔,你醒醒!怎么了?怎么了?
卢伯断断续续地说:绳子,绑在树枝上,滑下来了,有一捆草药还在上面——你们帮拿下吧……
卢伯说话的时候,嘴角还不停流着血,队长说:你们一人跟着我守在这里,另外两个人赶紧回去告诉卢伯家人们和社员们,把木梯当成担架,尽快送卢伯去大队卫生所!快!
来了不少人,准备抬卢伯上担架,发现他的鼻孔没气了,身子也软绵绵的。老梁当时是屯里的赤脚医生,给卢伯打了强心针,还掐了水沟穴,卢伯还是没醒过来。
大家问队长,接下来怎么办?
队长说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
老梁说,心跳停止了,想想怎么处理后事吧。
卢伯的两个女儿,当时一个七岁,一个四五岁,伏在卢伯身上哭得很大声。
年纪大的人说,跌下山崖,算外伤亡,就在这片地上埋了吧。卢伯是外地搬来的,转眼就三十多年了,整个屯里只有一个卢家,所以亲戚也没什么。屯里的乡亲就自发地给他做了个棺材,埋葬了。还把三担瓜蒌果和草药挑回了卢家。每家出了三斤大米、两斤米酒,把丧事办得还算体面。卢伯的小儿子当时一岁多,刚学会走路,嘴里含着手指头,睁着两只大眼睛,木木地站在那儿,看着姐弟三人,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,人们看着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忙完了这些,已经到凌晨两点了,大家陆续散去,只有少数人留下来陪卢家过夜。
老家的习俗是,下葬后三天内,家属必须给逝者送两顿饭。我爸就陪着卢姐(当时七岁那个)给卢伯送饭。当天晚上就算一天了,还有第二天第三天,一般是第二天中午送到坟地,晚上送到离坟地十米处,第三天中午送到山脚下,晚上送到十字路口。如果第一天上午下葬,那中午开始送饭,第三天的晚饭只送到木梯的第一层。
那个黑影就是第四天晚上出现的,我爸跟我讲,当时他在酿酒,出门要干柴,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,走下木梯,捡起一捆干柴,正要走上木梯,就看见在卢伯家门前八米左右,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,双手垂着,双脚和肩膀一样宽,看不见头,就傻站着,虽然有竹丛阴影斑驳,但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。
我爸把柴抱到灶边,琢磨不透,谁会在深夜站在这儿?又出了门看了一眼,还是那个影子。对着山墙(我家和卢伯家的隔墙是竹木做的,能对通话和对视)喊:“你们过来一下,我有话说。”那边过来两个叔叔,问:“什么事?”
我爸小声说,你们打开门看看门外有没有人站着。他们打开门看了一眼,就听到了“叭”一声关门声。
我爸小声说,见了吗?他们发抖着回答,见着了,那是什么东西?
我爸说,别告诉卢家人。
我妈见我爸和叔叔小声说话,好奇地问:“你们说什么?”
我爸说,小声点,卢哥门前站着一个黑影。已经站了两个多钟头了。
“真的?”我妈赶紧起身想开门,我爸抓住她的手,说:“从门缝看过去就得了,别吓着啊。”
我妈慌忙地退回灶边,说:“真的,吓死我了。”
我爸安慰她说:“人怎么怕鬼呢,邪不胜正呢。”
第五天晚上十一点,那个黑影又出现了,那天我家有八九位来我这里记工分的叔叔阿姨,我妈跟他们开玩笑说:“你们谁胆子大的,留下来听故事吧。”
“有什么好听的故事,是不是嫂子你和哥哥谈恋爱的故事?”叔叔们打趣地说。
我妈说:“反正好听,但你们得胆大的才行啊。”
于是,十一点多,那个无头的黑影又准时出现了,叔叔们互相看看,阿姨们吓得抱住我妈的腰,说:“嫂子,这也太恐怖了吧。”
我妈吹牛说:“这有什么的,我见多了。”
第六天,我家和靠近卢伯家林叔家的林叔家来了不少人,那个黑影的出现,成了屯里的热门话题。
族里的巫婆说:“没什么奇怪的,是卢伯不放心家里三个孩子,头七天来探望孩子。以后就没影了。”
“那可不行,那得做点法事,送送他?”
巫婆说:“应该这样,但得花钱。”
两周后,队长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商量,让生产队集体出钱,请巫婆给卢伯做场法事,屯里人的心也平静了许多。
那场法事的费用,一共3.8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