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肖子孙夜惊魂

David是我一个表弟，根正苗红的老北京土著工人子弟，他爹他妈都是国有大厂的职工，两千年左右双双下岗回家。

David他爸挺有商业头脑，下岗后跟老婆经营了一家老北京炸酱面馆。地段位置好，挨着天坛公园，客似云来，效益相当可观。

他们家到了David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，可想而知他从小到大过得是怎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奢靡生活。

光看名字就能瞧出点意思。八十年代中后期出生的人，叫“大卫”就不错了，David他爸开餐馆总接待外国旅行团，见多识广，干脆把儿子小名从“大宝”升级成了“David”。

David从小养尊处优，十指不沾阳春水。我印象特深，他都快初中毕业了，吃虾还得他妈剥好喂到嘴里。那句“David 来，张嘴～好儿子！”我现在想起来还一身鸡皮疙瘩。

但这些“宠爱”加起来，都不如他爷爷的爱来得深沉。对这个三代单传的大孙子，老爷子简直当心尖儿疼，要啥给啥，说一不二。

我们那会儿都爱吃糖水罐头，David爷爷成箱成箱往家搬，别人不许碰，就David一人独享。

有一回我家去串门，他奶奶客气一句“给小Y开个罐头吧”，结果David爷爷当场甩脸色，搞得我们坐立不安，没一会儿就走了。

后来流行和路雪，最贵的是梦龙。那年暑假，David爷爷带他去批冰棍，David张嘴就要梦龙，还说就跟大红果儿差不多。老爷子转头对老板说：“来50根！”一算账二百多，差点没犯心脏病，但还是咬牙买了。

这50根梦龙照例是David专享。结果一开学他回自己家，冰棍冻到过年，全扔了。

再后来David上了一所豪门私立大学，全市考不上大学又有点钱的都往那儿送。少爷们整天比行头、比手机、比吃穿。

David家底拼不过官商二代，他就灵机一动，去找最疼他的爷爷。

那阵子他每月去看爷爷一次，每次都要零花钱，少于一千拿不出手。钱一到手，屁股没坐热就走人。

几个姑姑提醒老爷子，说您被孙子套路啦。David爷爷却不在意，能见着孙子就高兴，花多少钱都值。

David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，都干不长，最后只能回他爸餐馆打杂。不过凭一副好皮囊和能说会道，倒也处上了女朋友。

谈婚论嫁时，David又把女朋友领到爷爷家。那时老爷子身体已经很差，站都站不稳，但看着孙子要成家，打心底高兴。

David爷爷拿出老凤祥金条当见面礼，想凑近看看未来孙媳妇，结果姑娘臭着脸躲开，大声嚷：“干嘛呐！”

老爷子尴尬地搭话：“姑娘，早点给我生个重孙吧。”她翻个白眼：“我才不要一结婚就生孩子，烦死了。”David赶紧拉着女友揣上金条溜了。

也许这次真被伤着了，爷爷身体急转直下，很快住院。病危几次后，老人一直想见孙子，可David正忙着选婚纱办婚礼，根本没空。

David爷爷带着遗憾走了。追悼会那天，David也没来，带着媳妇在欧洲度蜜月。听说蜜月钱就是爷爷给的金条，他还美其名曰“专款专用”。

谁知追悼会那晚，在意大利的David做了个噩梦：酒店电视突然自己打开，一片雪花杂音中，爷爷的遗像定格在屏幕上。

照片里的爷爷笑容僵硬，两眼直勾勾盯着他，画外音响起：“现在进行遗体告别，孝子贤孙一鞠躬～二鞠躬～三鞠躬～～”声音越来越尖利，David挣扎着醒来。

睁眼就听新婚妻子问：“老公你睡前开电视了？”David跳起来一看，电视闪着雪花，沙啦沙啦响个不停。

这货回来四处说撞鬼，埋怨爷爷不地道，大老远跑意大利吓他，害他蜜月都没过好。

我真想呼他两巴掌，告诉他：那不是吓你，是爷爷在跟你告别，跟他最疼的人做最后告别。

不过我最终啥也没说。就像叫不醒装睡的人，也点化不了没心的人。亲人之间的事有时候真说不清，也许就是上辈子欠的账，这辈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

今天这故事得来全不费工夫，可写完心里一点不轻松，只有一片沮丧和虚无，沉甸甸的，搞得我彻夜失眠。

但愿我家亲戚别看到这篇泄露家丑的东西，为了攒点真实灵异素材，我也真是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