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石场的旧事

好吧，先来写写。 八十年代初，那时候改革开放刚起步，外面都风风火火地发展着。很多地方也开始变得富裕起来。 那时候的农村也不例外，不少年轻人出去打拼，有的留在村里搞养殖、运输，种果树，开小饭店。 记得那时做生意似乎都挺容易的。只要有胆子敢拼，基本都能赚点钱。到处都是“东南西北中，发财到广东”的说法，还有老人们翻出古书说刘伯温预言“百万才俊美女下江南”，说我们这穷地方终于要翻身了，吸引了许多欠发达地区的年轻人来广东打工。 村里的阿国，以前是帮人盖房子修房的。攒了些钱，想自己搞点事业。我们这边的房子，特别是那种下山虎格局的，门柱和墙柱都是用本地山上的白麻花石，一整块的打磨成条条方柱，据说这样建的房子质量好得很。我们这里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，到现在还能住人，一点危险都没有。 不仅仅是柱子，铺天井、门槛都要用这种石头，用量很大。所以阿国手头有点钱后，就开始琢磨着开个采石场。 没过多久，花了一些钱，搞定了关系，采石场就开起来了。 那时的工业不像现在这么自动化，采石场的工作，除了用炸药开采，后续的分拣、打磨、雕花、装车，都要靠人工。挺辛苦的，也需要手艺。阿国请了几个从福建来的小伙子帮忙。其中一个叫阿生，干活挺麻利，也挺灵活。从开采到打磨雕花，样样都拿手。他选的炮眼，炸药少，采出来的石头也多，阿国特别高兴。 他知道阿生家有年迈的母亲，家境贫穷，所以那个月的工资结的时候，偷偷地塞给他两百块。还说，炸药量不变，只要采出来的石头多过计划的部分，按提成结算。阿生听了很高兴，干活也更卖力了。 阿国却不知道，这番好意，反而让阿生走上了不归路。 阿生家里贫困，要供养年迈的母亲，他很是孝顺，来广东就是想快点赚点钱，回家盖房子娶媳妇，让老母亲安享晚年。 有了阿国的提成，他更拼了。总是把炮眼打得更深，炸药夯得更紧，一心想着多采石头，多挣钱。 阿国也提醒过他要小心，炸孔太深，爆炸后震动太大，后果难以估计。有时会塌方，一块石头采不下来，山体内部会产生裂口，随时可能掉落，对下面的人造成危险。 那天晚上，阿国吃完饭，正准备打个盹，等着阿生他们采完石，分捡好，再安排打磨雕花。最近接了好几个建房子的石料，他们个个都得赶工，累得哈欠连天。躺在椅子上闭上眼。 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人撞门进来，大声嚷嚷：“国叔，不好了，石场上出事了！” 阿国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来，来的是石场的另一个工人。看他气喘吁吁的，肯定是从山上跑下来的。阿国心里觉得不太妙，让他缓口气把事情说出来。 果然，阿生今天伙同其他人准备开始采石。阿生正背着炸药准备爬上一面石壁去打炮眼。正当他在努力挥凿时，突然整面石壁轰的一声塌了。下面的几个听了声响，赶紧跑远了。 而石壁上的阿生，根本没法跑，连同塌下来的石头一起埋在了下面。 阿国听完满脸铁青，赶到山上，看到一片狼藉，地上淌着一大片血。 那几个工人已经把一些较小的碎石清理掉了。而阿生的尸体，被一块大弧形山石压住，一端压在双脚，齐齐切断了。另一端压在头颅上，整个头颅都被压成一片，身子卡在中间。死状惨不忍睹。 由于出了这档子事，采石场被封了。阿国想办法联系阿生的家人，但阿生在福建打工，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。 那几个工人结完工资后都离开了。阿国让人处理了阿生的后事。 第二天晚上，看守林业的守林人，在巡视的时候路过采石场。他听说采石场出事了，从一侧小路往上走。 居高临下看去，采石场里黑乎乎的，静悄悄一片。夜风吹来，他突然听到风中夹杂着一声声“咔咔”的声音，好像有人在打石头，循着声音看去。 他看到采石场里有个身影在动，那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。 他心想：敢情是白天被封了，晚上来这里偷偷赶工是吧。好你个阿国。待我抓你个现成。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，却看见采石场门口的封条贴得好好的。 正纳闷呢，那个身影还在里头，不停地“咔咔咔”地干着，嘴里还念念叨叨的。守林人猛地把手电筒照了过去：“哈哈，好你个阿国，还连夜赶工的说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，他丢了手电筒。 那个身影，不是阿国，是一具浑身血淋淋的躯干，没有头，也没有两只小腿。正在石头上，手电筒一照，就向着守林人这边移动，两只脚一边流血一边不停地敲击在地上，骨头敲在石头上发出咔咔的响声。那无头的躯干居然还在不停地发出声音：“要挣多点钱，要挣多点钱。” 守林人吓得魂飞魄散，跑回家中，晕了过去。 同样，那天晚上，村里很多人都听到外面的咔咔咔的声音。 起来开门看看的，都被吓得魂不守舍，赶紧关上门。 此后的几天，村里人人心惶惶，阿国更是不敢出门。 后来，村里的长者找到阿国询问，看来这个年轻人还有未了的事或心愿，才让他一直不安息。 阿国回忆了一下，想起来他还有最后一个月的工钱没给阿生，而且阿生最挂念的就是他的母亲。问题应该就在这里。 阿国让人搜找了一下阿生的遗物，从他的身份证上找到了他家的地址。 经过村长们的商量，阿国决定去福建联系阿生的母亲，并给予她一笔钱。村长们则负责请法师在采石场给阿生化斋，让他安息。 听说阿国到了福建，那天晚上村里的七八个长者一起去采石场，据说正在做法事的时候，突然狂风大作，风中又隐隐传来咔咔咔的声音。 只听到风中喃喃的传来：“母亲没事，我放心了，我放心了。” 就此平静了下来。众人的脸色都十分苍白。 正所谓高楼之下有阴影，霓虹灯下有血泪。从小，我就看到了很多到我们这边做工的人，他们为了我们这里的繁荣和发展，作出了很大的牺牲。把自己的青春血泪甚至自己的生命都留在了这片土地。但是，有些却并未得到我们当地人的善待。我知道，有很多地方的人都觉得广东人排外，这点我认。通过这个故事希望我们要懂得，人可以有贫富之分，但人命不该有贵贱之别。谁都有父母，谁都是父母的至亲骨肉。希望我们在享受繁荣的同时，要记得那些为这片土地打拼过的人。 （文章到此结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