体面

元旦回山东，跟公公聊了聊，下午没事儿，跟老公的叔伯妹妹瞎贫了。她说现在在当化妆师，经常得跑外地，给新娘化个妆什么的。 我一开始也觉得她们干这行挺浪漫的，怎么会发生什么灵异的事情呢？结果聊起来，她说她师父经历了一件挺吓人的事。 说起师父，其实是公司里教她的老员工，是个三十出头的未婚姑娘，公司里都叫她晓夜。 晓夜在公司待了五六年，手艺很棒，对工作很认真，擅长各种场合的妆发造型，她打造的妆容清新淡雅，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气质。 表妹和晓夜既是师徒又是好朋友，虽然年龄差了七八岁，但两个人特别投缘，感觉彼此很对脾气。有一回表妹在给模特试妆的时候，随口说了一句：“哎呀，这模特脑袋真冷，摸起来跟死人脸一样！” 晓夜听到后愣了一下，笑着说：“说什么呢，怎么会摸过死人脸呢？死人脸……那肯定比这个更膈应。” 晓夜的老家是山东最偏穷的地区，家里特别贫困，父母靠在田里刨食儿养家。她是老三，上面还有两个姐姐，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。 这样的家庭结构，不用说，父母和姐妹们几乎都把希望寄托在最小的弟弟身上，家里的大小事都以他为中心转。 姐姐和二姐都嫁出去了，晓夜就承担起养家，主要是供弟弟上学。 那时候她刚开始做化妆师，收入很有限，只能拼命接活，可是挣再多的钱，几乎都被父母拿走了。 后来晓夜的弟弟被查出是神母细胞瘤，这种病几乎没得治。她爸就天天借酒浇愁，醉了就打她妈。 腊月二十九，一个大雪天，晓夜的妈服毒自杀了。晓夜把妈安葬了，看着酗酒的爸和受病痛折磨的弟弟，她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。 过完年晓夜就辞职了，转行去殡仪馆做遗体美容师。给死人化妆和给新娘化妆，工作内容挺类似，但性质可大不一样。为了能挣更多的钱给弟弟治病，她毅然决然地换了行，从喜庆跑到了悲伤。 晓夜说，刚开始她很不适应死人皮肤冰冷僵硬的感觉，摸上去就像冷藏过的肉，恶心极了。可是为了弟弟，她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。 那会儿她有个交往两年的富帅男友，一直靠他贴钱供家里。晓夜知道自己换了行，就诚实地告诉了他。结果男友的态度变了，对她越来越冷淡，经常损她。 有一天殡仪馆送来一具年轻人的尸体，说是大学生过马路被卡车撞死了。撞得头都撞烂了，一只眼睛都蹦出来了，虽然用硅胶填补了，但还是看着吓人。 那天晓夜不是当班，她正准备下班回家，就听到大厅里传来男孩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，她想冲进去看一眼儿子，却被家人拦住了，怕她受不了。 正感伤间，当班的化妆师找到晓夜，求她帮个忙，给男孩化个妆，因为太吓人了，她又刚来，不敢上手。 晓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，小心翼翼地为男孩整理了容貌，化了淡妆，然后把床转了一下，让男孩的侧脸朝向门口。 弄好之后晓夜招呼亲属进门，结果看到男孩妈妈走进来时，看到了儿子那张栩栩如生的脸，好像睡着了一样。 那天回去晚了，晓夜又被男友骂了一顿，她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发，结果被他一把推开。他一脸嫌弃地说：“别拿你那脏手碰我，一股子死人味儿，恶心！” 那晚两人分房而睡。第二天早上，晓夜还没起，就听到男友惊叫起来，她赶紧披衣下床，就看到他两边脸红得像火烧，又痒又痛，他一边抓挠，一边凶狠地对晓夜说：“你个臭娘们，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，老子晚上梦见有个半张脸的小伙子，不停扇我耳光。你给我滚！我要跟你分手！” 晓夜当时就明白了，是那个车祸丧生的大学生在替自己报仇，惩罚了他尖酸刻薄的男友。 晓夜后来说，弟弟还是去世了，爸爸因为肝硬化也走了。她家没了后，她离开了火葬场，又回到了化妆师的岗位。 她说，现在回忆起那些给死人化妆的日子，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，因为她问心无愧，是在帮那些即将远行的亡魂保全最后的体面。如果他们能听到，一定心怀感激。 肉体不过是灵魂此生暂时的居所，生者亦如寄，死亦如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