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好先生
程先生住在向山街八里廊245号,是幢独门独户的小院落。 每一日,五点钟......
程先生住在我家附近,在向山街八里廊245号,一栋带小院落的老房子。挺安静。
每天早上五点左右,他就跑,沿着山下的小路。每次看到他跑步的身影,总觉得挺有活力。
跑完步,他会去长兴包子铺买早点,时间挺固定,大概六点零五分。老板路郁早就准备好豆沙包、刚出锅的油条,还有豆浆,他喜欢加糖的,一份要,一份不用。
程先生每次买早点的时候,都会打开钱包,里面放着他们家四口的照片。
路郁收钱的时候,总是跟他唠几句:“你们一家看起来真幸福啊!”
“是啊!”程先生笑呵呵的就走了。
每天都是这么几句话,挺温馨的。
程先生在长白街的银行工作,是信贷部的经理。听说他特别好,同事们都说有这么个经理真是太好了。
据说他脾气好,人缘也极佳,处理问题总是力求周全,加班的时候还给大家买点心,每年都帮同事争取升职机会。而且听说他很顾家,对老婆一心一意,对孩子也很上心,女同事们都说要嫁他才行。
有一天,路郁去银行存钱,女柜员看到她的地址,也是向山街的。
“哎,你好啊,你认识向山街八里廊245号的程先生吗?”女柜员一边操作,一边问路郁。
“认识啊,他每天都在我铺子买早点呢。”路郁回答。
“哦,程先生真是好男人呢!”
“是啊,每个女人都想嫁给他呢!”路郁笑着说。
晚上七点左右,程先生下班后,跟同事们一起走出去,有时候会约着出去玩。
但他总是摇摇头:“不行啊,我太太等我回家吃晚饭,我答应每天都要陪儿子打半小时电动,还有女儿大了,我总不放心她一个人外面交朋友。”
一提到家里的事,程先生就特别有话说。
讲起他太太,他会用手转动无名指上的钻戒;讲起儿子,他会打听新款电动游戏;讲起女儿,他会皱着眉头,一副心疼的样子。
然后就等公车了,程先生和同事们告别。
日复一日,他过着这样的生活。
“第三千六百五十一天。”路郁揉着面团,看着程先生从路边走过。
“再过不久,就十年了。”
“第三千六百五十二天。”
阴天,豆大的雨砸在地上。“叮叮当当”的,包子铺的屋顶声音真大。
程先生撑着伞来买早点,还带了一个新的Hello Kitty便当盒。
可是路郁今天没做早点。
“程先生,今天可没有早点。”路郁低着头,碎发遮住了眼睛。
程先生笑着说:“这种玩笑开不得啊,瞧这便当盒,是我太太昨天买的呢。”
一阵凉风吹过路郁的后颈。
程先生收起便当盒:“今天没早点卖啊?那我去街头看看,我太太就喜欢喝热豆浆。”
离开的时候,他特意又绕回来,看着路郁笑了笑:“今天刚好是我儿子生日,晚上在家举办party,可以邀请你来做客吗?”
“好。”
路郁的手有点凉,她用手洗了洗手上的面粉。
然后,她去银行存了最后一份钱。
包子铺要好好打扫一下,把案板上的面粉、菜台上的残渣、蒸笼里的油腻都清理干净。
换上她最喜欢的湖蓝色裙子,伙计把蛋糕送来了。
天色渐渐暗下来。
锁上门的时候,包子铺的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。
程先生的家是一栋六十年代建成的木质两层小楼,傍山。
楼外的小花园里种着太阳花,夜里花都睡了。走廊里的灯照在花叶上,有点冷清。
路郁弯腰摘了一片叶子,捏在手心里。
“我伴你,等过十年日升日落。” 她低声唱着这首歌,粤语的发音很温柔。
程先生推门走了出来,脸上带着笑容:“快请进快请进,我太太正在准备晚饭。”
有欢声笑语从门缝里透出来,还有钢琴曲,儿子清脆的笑声,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着妈妈。
路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。
程先生将路郁带来的蛋糕拿进厨房,开门的时候,路郁从门缝里看到,厨房里有一个纤细的身影,正在锅灶前忙碌。
程先生的儿子和女儿默默地走进来,坐在餐桌右手边。
路郁看着他们,他们也看着路郁。
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,映着餐厅天花板的吊灯。
女孩留着齐平的刘海,一只耳朵上戴着四颗水钻耳饰,很漂亮。
程先生问路郁喜欢谁的音乐,莫扎特还是肖邦。
“都喜欢。”
反正,重要的不是音乐,对吧?
钢琴曲演奏到两分钟的时候,厨房通往餐厅的门被推开了。
路郁的呼吸有点急促,眼角余光看到,程先生的儿子和女儿,都抓住了桌上的刀叉。
程太太推着蛋糕走了出来:“happy——”
不!
程先生先站起来,膝盖撞到了餐桌,手碰到了右手边的高脚杯。
玻璃杯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“这个声音真好听,不是吗?”路郁也拿起酒杯扔了下去。
“哗啦啦!”
“为什么,你长得和你妻子一模一样?”程先生从桌子上滑落,跌倒在地,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。
推着蛋糕车的程太太瞪大了眼睛,脸上的笑容凝固,原本温柔的眼神被恐惧取代,她指着程先生的方向:“他,他,碎了,啊!”
蛋糕被打翻了,奶油香气弥漫开来,甜甜的。
路郁转过头,看着程先生的眼神温柔。
“因为,我就是你的妻啊。” 她走过去扶住程先生的脸,吻了他一下。
在他身下,他逐渐变得透明,所有的颜色绕着狭窄的餐厅旋转。
最后一抹红色消失后,路郁抬起头。
地上只剩下一个玻璃人像,一道裂缝。
一颗泪水从路郁的眼睛里掉落,落在曾经程先生头顶。
那颗泪有多重?
就在掉落的时候,将玻璃人像砸得粉碎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路郁转过脸,看着程先生,
“一场梦,最多能做多久?十年?然后呢?”
路郁问自己。
风吹进敞开的窗户。
餐桌边,程先生的儿子和女儿仍然握着刀叉,直到风吹动了他们的头发。
从发梢起,一切都化作了色彩,随着风,混进了旋转的漩涡中,再也分不清。
路郁伸手去抓漩涡,指尖怎能留住风?
爱情,好像没人能留住。
后记:
“下面是TBS为您做现场报道,我是记者小余。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向山街八里廊一幢废弃已久的别墅。今天早上,一位中年女子被发现昏迷在别墅中,已被送往医院救治。先将该女士的图像呈现在屏幕上方,请其家属在看到报道之后速去华山医院。”
小余一脸尴尬地将报纸摘下来,狠狠地扔到一边。
但是报纸上的图像仍然吸引着她的视线:高速公路车祸,一家四口无一幸存,以及车祸现场照片。
“咦,这车祸去世的女人,和今天发现的昏迷的这个女人,长得一模一样啊!”小余指着报纸说。
“是啊,我花了好大功夫,才找到这么一个跟我长得如此相像的女人呢!”